寒风如利刃般割裂帐篷间隙处,在房当苍率部众与宋军激烈厮杀时,远在山脚下的野辞突律也在部下费析的急切呼喊中惊醒。
醒来的突律,喉间泛着干涩的血腥气,让他忍不住干咳了起来,牵动他左手断臂处伤势,一股剧痛瞬间传来。
微黑的帐篷,还有山间回荡的喊杀声,昨夜昏迷前所发生的事,还有一身伤势的费析,急切跪在地上,急促喘息着,将昨日的险情一股脑倾泻而出,每一句话都撞击在突律的心头,让本浑浑噩噩的脑子,立即惊醒。
“将军!”费析见突律逐渐清醒,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,但还是不敢有任何耽搁,压低嗓音道:“都统军已命辎重队伍启程湟州,而今又特地命我前来叫醒你去问话,怕是没什么好事.....”
闻言,突律右手轻轻抚在断臂,那条残肢传来的钝痛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皱之外,还有清醒的作用。
“房当苍进攻多久了?”突律干涩嗓音,开口询问。
“半个时辰有余。”费析话音未落,突律猛的睁眼,喃喃自语:“半个时辰,看来的确如你所说,怕是都统军前来问责了。”
随即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断臂,深深吸了口气。
他跟随都统军十来年,对方行事向来狠戾,决不允许有人半点忤逆,自己比谁都清楚。
而今自己为了保存实力擅自撤离,怕是在对方眼里与背叛无异。
但是他又有何错,白高大夏国如今崩裂,大部族吞小部族,小部族则吞更小的部族,此之世道弱肉强食,倘若失去部众,又与待宰的羊群有何不同?
若是将部众全部折损在此,那么哪怕白高大夏国在这次湟州之战胜了,又他娘的和自己又有何干系。
反倒是他若是能保存实力,纵使此次出征输了,他亦有机会借助部众再度起势,甚至还能吞并其余残部。
唯有攥紧手中部众,才是能在这险恶的世道最好的出路。
有这番念头的,突律相信除了他之外,绝对不在少数。
所以,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,但是突律很明白,对错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都统军耶和小狗盛的态度。
否则,要是都统军盛怒,即使他有再多的想法,也难以有日后。
毕竟跟随十多年,对于耶和小狗盛的武勇,还有其手下精兵,他比谁都明白,打从一开始,他就没想与对方决裂。
他想要的,不过是保存自身实力罢了。
不过突律耶也极为清楚,眼下他麾下数百精兵,此刻才是他最大的底气,这支部队放眼何处都能算得上一股小势力了,尤其是在此刻。
因此,明知得罪了都统军,他也并非无底气。昨日昏迷,也只是不想在耶和小狗盛怒火旺盛时触及对方霉头。
而今过了一夜,既然房当苍又率部众攻山,往利星罗猝然发难,反倒是助了他一臂之力。如今都统军麾下兵力空虚,那么他手下的数百精兵,将极为重要了。
想到此处,突律猛的一把扯开缠绕在断臂上的布条,任由刚刚结痂的伤口骤然崩裂渗血。
“走!”他拿起自己腰间短刃,直接起身,就要朝费析说话,却忽然眼前发黑,双腿不由自主发软,赫然就要跪了下去。
一直紧盯突律的费析,立马觉察迅速起身搀扶住了突律,关切道:“将军,你伤势还没好。”
突律深深吸气,令眩晕退去后,才随即缓缓起身,对着费析开口:“我知道了,你带我去见都统军。”
闻言,费析耶不敢耽搁,要知道无论是都统军也好,还是自家将军野辞突律也罢,都非是他能得罪的。
只不过如今卷入了两人之间,让这名悍勇的党项武人,颇有些无奈。
随着费析在前方带路,突律也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,徐徐朝耶和小狗盛的方向而去。
出了帐篷,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山间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
二人看到昨日之前原本喧闹的驻军,如今只剩下满地的狼藉,车轮和乱步践踏而过的痕迹随处可见,而那些痕迹的尽头,则是直通湟州而去。
突律跟在费析身后,独臂撑着腰一瘸一拐往前走,每一步都宛如踏在刀尖上。尤其是看到那群耶和小狗盛麾下的精锐士卒时,心中更是不由感到一阵颤栗,直至见到属于自己部众的士卒和同族,才有所缓和。
不过,就在突律颤栗的心稍有缓和时,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数百步外。
那身影穿着狼皮大氅,站在白狼旗杆下,仅仅只是站在那,自有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势。
或是突律的心理作用,又或是跟随在耶和小狗盛身边太久。
只是看到那身影,就令他忍不住有跪下的冲动。
他明白,自己在恐惧,在胆怯,就连那条独臂都在微微发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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